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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文学编辑收到“得到“的邀请

※发布时间:2018-7-12 7:48:28   ※发布作者:habao   ※出自何处: 

  这是一种怎样的热爱呢?有些故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重读的冲动,而且每次重读,都能读出崭新的。举个例子。前一阵因为替“得到App”撰写《山伯爵》的解读稿,我把其中唐泰斯越狱的部分又读了一遍。小时候站在读者的立场上,只顾跟着情节往前冲。这一回,我试着站在作者的立场,揣摩着大仲马在唐泰斯好不容易假扮成尸体,被抬出,即将获得的那一刻,突然玩了个,把他、也把我们这些读者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写到这里,大仲马只用了短短一句话:大海就是伊夫堡的坟场。

  先前,作者故意让主人公,也让读者误以为,尸体将被埋进口中的“坟场”。我们以为,坟场就是真的坟场,没想到,在伊夫堡,大海就是坟场。也就是说,唐泰斯刚刚越狱成功,就要被绑上一只三十六磅重的铁球、抛进大海。他得在海中,同时还要计算发现的时间,逃离他们的再次追捕。当我们站到作者这边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这是一个好故事的决定性时刻。我们的同情、焦虑,加快分泌的肾上腺素,格外强烈的代入感、宿命感、荒诞感,都跟随着唐泰斯被扔进大海的一刹那,达到了峰值。一代又一代的小说家,那些编故事的手艺人,搭建框架、推敲细节,上穷碧落下,苦苦寻找的,也就是唐泰斯突然要面对茫茫大海的,那一刻。

  为了这个决定性的时刻,大仲马需要及早埋伏一些东西。1.他得先漫不经心地交代建造在一座岛上,但是这个信息并不与坟场产生任何直接的关联。2.他得让唐泰斯反复演练的周密计划里偏偏忽略了这个可能性,却又在扮演尸体时本能地在右手上握好一把刀,能够帮助他在海中割断脚上的绳索。3.在更早前的情节里,我们不要忘记,唐泰斯出身就是一个水手,这为他能最终在海中脱险,奠定了最的基础。

  一个热爱故事的人,不会仅仅满足于被动接受故事。他会探索故事生成的奥秘,研究一个完美故事类型在不同时代的演变,他甚至会跟作者在想象中交手,较量,看看谁先骗过对方,或者拆穿对方的戏法。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关系。小说的叙事艺术也正是通过读者和作者不停地互相刺激,才发展起来的。一部小说发展史,就是这场游戏的升级史。

  既然用游戏作比喻,那么我们知道,游戏玩家往往喜欢分享攻略。阅读也是如此。我刚才提到的“得到App”的“每天听本书”栏目,本质上就是一种对于“阅读攻略”的分享。不过,这种分享是有偿的。你需要付出购买年卡、月卡,或者单篇4.99的代价,换取这种分享。

  去年下半年,在接到“得到App”的邀请,希望我为他们“每天听本书”的外国文学部分撰稿时,我对当时突然兴起的“知识付费”或者被“得到”形容为“知识服务”现象,是一无所知的。当时的疑虑很多,困惑不少,但我最终决定试一试,是出于以下三个原因:

  1.首先,“得到”有健康的数据。截至目前得到App总用户数量达到2000万, “每天听本书”部分上线本的解读。跟他们接触下来,我看到的,是一个运作专业、已经逐渐形成积聚效应的平台。尽管所谓“知识付费”的时间并不长,未来的发展还存在诸多变数,但“得到”在这个行业里的表现已经提供了我愿意尝试合作的基础。

  2.其次,从我个人的角度,最让我好奇的一点在于:“得到”是近年来大获成功的知识服务商“罗辑思维”的转型产品,因此“得到”的用户与早前微信公号“罗辑思维”的受众有很大的重叠。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一大群学习热情高涨、但是特别偏重知识的实用性的人,是理科思维占据主导的群体,是我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很少接触的那一类人。我们知道,文学的作用不是那么直接明显的,不是那么功利的,但它对一个人一个社会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是“功夫在诗外”的,故事的生产力是渗透到我们生活中的各个层面的。即便从功利的角度看,把自己封闭在很狭窄的知识门类或专业当中,也是很成问题的。偏安于某个知识的角落而孤芳自赏,必然会带来很大的局限性。虽然人类各个阶段对文学的需求似乎不一样,但人类对故事的需求从未减少。我们只是不断地在变化故事的讲述方式和接收方式。从大树底下听说书到电视上看真人秀,到你每一次向老板或者客户阐述你的工作方案,到们在各种上的激烈辩论——其实,人们对故事的需要从未减少。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其实也是界上讲述自己的故事的过程,怎么讲好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大有学问,我希望能通过解读文学,把这些传递给给这群人,却又多少有点担心会对牛弹琴。据我所知,在此之前,“得到”也确实基本没有提供涉足文学的内容,原因也正是基于他们对于用户特点的了解和顾虑。我想,这其中的缝隙,就是我要努力填补的东西,是我有兴趣接受的挑战。我希望了解这些原本对文学缺乏兴趣的读者的需求,希望靠近这个以前我们完全不知道怎样接近的群体。

  3.站在一个传统出版从业者的立场上,我有兴趣通过这次实践观察新兴的内容产业与传统出版业之间的合作的可能性。对于文学作品的解读、推介,是出版社的常规营销手段之一。观察互联网企业的运作模式,借助崭新的平台,将传统手段作更深入的拓展,培养潜在的读者群,同时也锻炼包括我本人在内的编辑深耕内容的能力,以上种种考虑,都构成了我接受邀请的理由。

  既然是付费的“知识服务”,那么我提供的当然应该有付费的理由。探索音频的文体特点,是一直都在持续进行的工作。哪怕在已经完成了几十篇解读之后的今天,我也不敢说已经尽善尽美。在这里只能简略谈几点。

  在定义这种文体是什么之前,首先要明确它不是什么。它不是专业学术论文,因为得到的用户大部分与文学专业距离比较远,但是撰写者当然必须对关于此书的主要学术观点的嬗变,有比较清晰的了解,可以从中选择性地概述;它也不是我们在报刊上常见的书评,因为它的假定受众是没有读过这本书,因此音频文字的主要篇幅是用来介绍整个故事的概貌,介绍与评论的比例要掌握在一个合适的分寸;最后,它也不应该是那种娱乐性压倒知识性的文字,对这批读者而言,付费的内容有没有“干货”常重要的。

  我不敢说现在提供的内容达到了我最初的设定。但是我追求的目标可能可以概括成以下几点:1.信息量大。2.深入浅出。3.紧贴文本 4.知识点明晰。比如在解读《傲慢与》时解释当时继承法在小说情节的关键作用,在解读《佳人》时分析南北战争的更深层原因。而不是仅仅像有些文学评论那样扔一堆生僻的文学术语给读者。5.视角和立场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找到一个中间,有时会站到作者这边,有时又回到读者这一头,我试图通过这种“跳跃中的平衡”达成这些文字的原创性。 6. 说清楚这为什么是一个值得被反复阅读的好故事。至于是不是完成了这个目标,值不值得为之付费,可能大家只有听过以后才能评判。这里可以提供一些数据:目前一共上架了31本,共205.7万人听过。被借阅次数最多、单本销量最高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一共被听过240913次。借阅、单本购买的前五名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傲慢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堂吉诃德》、《佳人》。

  根据我与得到App的协议,我负责提供的是音频文字的内容而无须参与。目前上线的音频内容里,有一部分的撰写是由我个人完成的。为了内容的更新频率,我请不少编辑同事以及高校和文学圈的朋友帮忙一起参与创作,相当于搭建了一个没有边界的团队,我需要根据每本书的特点寻找最合适的执笔者。此外,我得制定统一的写作规范,参与每一篇写作的全过程,从提纲开始就与合作者一起讨论,最后还要负责修改文章直到符合审核要求。总的来说,这个流程很严格,也很细琐。

  我和我的合作者们共同的感受是:以一种深入浅出的方式重述一本我们熟悉的、自己看过很多遍的书,其实要比想象中,困难得多。常常地,我们在需要把某一段故事讲述出来时,在重新梳理全书脉络时,才发现自己以前一直没有真正读懂。对于个人而言,写作这些内容的最大收获,就是一字一句地重新阅读。

  所以,在我看来,真正“得到”一个故事的唯一方法仍然是阅读它。这是我在写作这些音频文字时,在字里行间反复强调的。我希望传达给用户的观念是:经典故事是经得起时间的华美建筑,我们的解读是替读者打开一扇扇门窗,替你画好导览图。但你只有亲自走进去,看一看,摸一摸,你才可能真正地“得到”它。

  黄昱宁,一九七五年生于上海,供职于上海出版社,现任该社文学编辑室主任,编审,兼任复旦大学中文系出版专业硕士生业界导师。

  黄昱宁是社外国文学编辑室的管理者,在2006年上任后,文学编辑室的产品线更为整齐集中,古典、现当代、流行小说三大板块齐头并进。近年来,文学室每年都有优秀图书获得重要图书项,《莎士比亚全集》(诗体版)荣获上海图书一等,《奥登诗选》和《悲伤与》获得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挪威的森林》、《夏洛的网》、《相约星期二》和《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刺杀骑士团长》、《石黑一雄文集》等都成为超级畅销书,社的外国文学市场份额始终保持全国前三位。从2017年底开始,组建团队与得到APP的“每天听本书”合作,成为其外国文学类别的主要内容提供者。

  除编辑工作之外,黄昱宁还从事文学翻译及创作。其译著包括《甜牙》《追日》《在切瑟尔海滩上》《庭院中的女人》等,创作作品包括《女人一思考,也疯狂》《一个人的城堡》《阴性阅读,阳性写作》《变形记》和《假作真时》等,并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发表小说,2018年她即将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八部半》。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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