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9日是钱锺书先生逝世的纪念日，不禁又想到这位“文化昆仑”的一些事情。钱夫人杨绛曾谈说其名著《围城》，不料文章中一个用词惹来。1985年她的《记钱锺书与围城》中写道钱氏“1935年考取英庚款到英国留学，1937年得副博士（B.Litt.）学位。”一些谈钱锺书的文章和传记，便跟着杨绛这么说。然而，钱锺书的人，看来看去看不出B.Litt.为什么是副博士，认为是有人抬高了大学这个学位的等级。
一些人考查此事，有以下发现：钱父基博先生在家谱中说儿子获得的是“文学士学位”；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夏志清教授在《重会钱锺书》中说钱锺书“拿到文学士（B.Litt.）学位”；又有人指出“副博士”原本是苏联设置的一种学位，英国的大学不可能颁发；此外1998年12月19日钱锺书辞世，翌日发的电讯，讲到钱锺书留学一事，只说“获B.Litt.（Oxon）学位”，没有给出相应的中文译名。
2001年9月，杨绛向大学捐献自己和钱锺书的稿费，设立“好读书”学金。仪式中，主持人介绍钱锺书生平，提到他曾获大学的文学副博士学位，杨绛纠正说：“不是副博士，是学士学位。”前此杨绛祸从口出，现在祸从口销；钱锺书在得到的是“学士学位”（或“文学士学位”），副博士一案应可定谳。
我对的B.Litt.学位究竟为何物，颇感好奇。年前问过在大学得过博士学位的同事，她茫然不能答。钱锺书的学位论文，题目翻译为中文，是《17和18世纪英国文学中的中国》，论文收录在《钱锺书英文文集》（2005年由外研社出版），占了该书整整200页。钱锺书阅读英文法文拉丁文文献，旁征博引，细察宏观兼之，议论迭出，所写论文的质量比诸今天任何著名东方和西洋大学的比较文学博士论文，怎会逊色？他在毕业，读书时有“人中龙”美誉，早已博闻强记；又在大学的“饱蠹楼”（BodleianLibrary）蛀书然后著书两载；凭此论文拿不到博士，连副博士也拿不到吗（假如有副博士这个学位的话）？
我未能花费庞大旅费和宿费专程到大学查探究竟，一直对此学位事件“梗梗”于怀。一天上网，无意中网到了一条资料。在我第一次看到的“FullWiki”网页，有“DegreesoftheOxfordUniversity：Wikis”（意为“大学的学位”）。这一条资料，把大学的学位分为三大类，它们翻译成中文是：1.本科（大学部）学位；2.艺术硕士学位；3.研究生学位。列举时从低到高，颇有秩序，虽然艺术硕士学位与研究生学位之间有重叠。三大类之下各有小目。
细看大学学位这三大类内容，大有牛头不对马嘴之感。1.写明是本科学位，但其中却包含一个“本科硕士学位”。此外，“3.研究生学位”分为三种：甲是本科学位；乙是硕士学位；丙是博士学位；为什么“3.研究生学位”部分却包含有“甲本科学位”呢？
通览三部分内容，我发现B.Litt.（BachelorofLetters）学位在第3类即研究生学位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在甲本科学位，第二次在乙硕士学位。第一次出现时，附带说明这个B.Litt.学位现在不再颁发；第二次出现时，附带说明大学原来一些学士学位，其名与实为了与美国的学位相称，乃更改名称，提高了等级。从前的B.Litt.学位，正因此改称为M.Litt.（可翻译为“文学硕士”），也因此在3.乙中，正式列有M.Litt.这个学位。
以上说来相当复杂，读者要细心阅读，才看到其奥妙。确实复杂，Wiki这一条资料，开明义就说：“不明了大学学位制度的人，一定被搞得一头雾水。”
根据以上的小考证，我们可以推论，钱锺书所得的B.Litt.学位，实质高于本科程度，它具有文学硕士学位的水平。至于硕士能否称为副博士，自然有仁智之见。中文里副博士这个名称，又是怎样来的呢？那要再来一番考证了。至于钱锺书，他在生时对副博士说法默然不语——哈哈，钱锺书字默存；现在天上白玉楼已安居19年（妻子杨绛于年半前与他相伴），听到学士硕士副博士的不同名堂，会怎样想？如果有内心独白，大概是：“我连名牌大学要颁给我荣誉博士学位都婉拒了，还在乎是不是副博士吗？”我们则会想起他在生时，再三邀请这位“文化昆仑”做，为他拍摄纪录片，还以有报酬相诱，他婉拒到底，说：“我已姓了一辈子的钱，还在乎钱吗？”
10月21日本版拙作《中华文坛的三位“男高音”》一文，欣赏的是钱锺书、夏志清、余光中三位的“歌唱”。余先生12月14日逝世，至此，三位都不在了。他们三位同在寒冬的12月升上的白玉楼，自此可以一起取暖，谈文说艺了。我为余先生写了挽联如下：
我阅读研究余先生迄今五十年，说他手握璀璨的“五采笔”。余先生是福建永春人，著有诗集名为《无阻》和《与拔河》，他在1928年重阳节出生，享年8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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